1998年7月15日出版的第4期《江南》文学月刊推出了“九十年代新作家小说专号”,每篇作品都配发了作者简介和照片。其中原杭州大学中文系(现为浙江大学西溪学区)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专业研究生詹子方的中篇小说《我的大学》,以第一人称“我”讲叙考研究生前的四年大学生活,通过“我”与芒和梅的感情纠葛,反映出当代大学生对青春的惶惑和无奈。
这篇小说发表之初并未引起人们的关注。2个月后,9月10日教师节那天,原杭州大学中文系黄金贵等14名中文系教师联名《致省有关领导的公开信》称:“《我的大学》明目张胆对曾批评过他的任课老教师(博导),具列姓名、专业、职务,进行人身攻击;对另一位他所憎恨的班主任女教师,不点名谩骂、污蔑,已构成严重的犯法侵权行为……由于指名道姓攻击了中文系一位博导,全篇已构成了对整个杭州大学歪曲、污蔑的‘纪实’,社会影响更为恶劣……为此要求学校对作者严肃调查、处理。现在当立即责令该刊将第4期停发、销毁,并公开检查,向受侵害的教师赔礼道歉,挽回名誉。”
有媒体称尽管是以小说的形式发表,但内容基本是作者对自己大学生活的回忆,颇有些纪实的味道。小说中,这名研究生竟点出母校一位曾为其上过课的博士生导师的姓名,并对其作了尖刻的讽刺与挖苦,随后,又谩骂大学时的班主任是“猪脑袋”、“猪八戒”、“混饭吃”。并指出“采访中记者获悉,研究生詹子方之所以要侮辱教授、谩骂教师,原因仅仅是因为对那位教授传授的课程——古代汉语不感兴趣,而教授则认真执行了学校每堂课点名的规定,那位班主任‘得罪’这名学生的主要原因是,她要求学生把精力集中到学习上,而不要花在谈情说爱上。”最后定性为“在校研究生以小说的形式为侮辱教师,丑化母校,这在全国还属首例。”
这篇被认为点名侮辱教师的小说,其实问题主要出在一段连标点符号在内共185个字的文字上:“上课的教室是不固定的,跑来跑去的很有意思。教师们也个个不同,有喜欢开玩笑的,有板着脸面的,还有一个很讨厌的,教古代汉语,与这门课程一样令人烦,每次上课都点名。古代汉语教师姓黄,叫黄金贵,我想黄金当然是贵重的,这不是废话吗。黄教师是个博导,可他一点风度都没有,上课的时候老是抽鼻子,每抽一下,我们就听到有一个很响亮的声音,是他喉咙里发出来的,好像什么东西从他嘴里掉到了肚子里。”
在这段文字中,因为“黄金贵”这个名字与原杭大中文系教授黄金贵完全相同,由此认为写的就是同一个人。詹子方的麻烦便由此而来。
小说《我的大学》是否真的如报道中所说为了攻击恩师、同学和向母校发泄心中的不满?
小说作者詹子方矢口否认,他说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。当初的创作目的是为了从根本的层面上反映当代大学生的生存状态,痛击人性某些方面的堕落和青春的腐败。
至于与黄老师的恩怨,詹子方激动地说:“我读大学二年级时黄老师教过我一年的古代汉语,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纠葛。”他接着说,“那位记者当时也没采访过我,我不知道他和那些中文系的老师有没有看过《我的大学》这篇小说,里面并没出现杭州、浙江等字眼而且小说中用‘我’只是出于叙述的方便,并非是写我詹子方自己,更不能以此类推,用黄金贵这个名字,也只是由于调侃。”詹子方承认自己写小说的经验不足,但不认为艺术真实也会构成侵权。
作为中文系博导的黄金贵,则认为并非如詹子方说的那么好听,他在接受一些媒体采访时,对记者义愤填膺地说:“首先是侵犯个人的姓名权,荣誉权、名誉权。受害者集中在三个人。第一个是我,我跟他无怨无仇,从詹子方的动机来说,是对他不满的教师进行侮辱、丑化。第二个被攻击的是班主任,真实姓名叫××,对她的长相简直是流氓式的谩骂。第三个是‘梅’,叫×××”……另外,我们这里的很多教师气愤地认为,最大的受害者是原杭州大学,应该作为一个法人去告……”
《我的大学》的责任编辑何胜利谈了自己的看法。他说,对现实主义的结构目前还有不同看法,往往会产生对号入座,我们当时出于这方面考虑,还从内容上让作者进行修改。至于小说中的人物黄金贵,不是主人公,3.5万字的小说,通篇下来,只有一段调侃的百字文,可有可无。当时我们不知道小说中的黄金贵是真名,也不知道杭大有个黄金贵。作为杭大中文系教授来讲应该比常人更理解没有虚构就没有小说、没有艺术这一点,作者因创作经验不足,造成这样的结果,我们希望向教师解释一下,就过去了。没想到,《这个作者太出格》的报道给学生造成了很大压力。
詹子方为了平息事态,主动找黄金贵老师道歉,起初黄老师也很善意地告诉他,只要他认错了,就好,会宽容他的。按黄老师的指点,他向另两位师生也一一道歉。
詹子方说:“后来学校里又有风声要对我进行处分,我心里慌了。”于是他一次次地找黄老师口头道歉,送花篮上门赔礼,并打电话给黄老师,如果在媒体上发公开信进行道歉的话,是不是可以把事情平息下去?当时黄老师答应得很爽快。于是詹子方就写了道歉信分别交给了三人,他们都在进行修改之后还给了他。黄金贵还为他找到了可以免费登道歉信的报社,詹子方对黄老师也甚是感激。后来,道歉信就在原来那张报纸上以《这个作者太出格》一文的报道反馈形式免费登出来了。
令人始料不及的是,此举反而成了师生相煎的一根导火线。双方争论的焦点是公开道歉信的修改上。
黄金贵认为詹子方的道歉信写得很不像样,名为道歉,实为辩护。他感到自己的真意、善意又一次被欺骗了……
而詹子方却认为自己中了他们的圈套。他说:“我开始写的道歉信共三段,每人一段。××和×××看了各自的部分,提出要删改,说我要勇敢地承担责任,不仅仅是表达忏悔。黄认为我检讨不深刻,我本来想真心诚意地道歉,谁知他们诱惑、威逼我修改道歉信,实在让人难以服气。”
校方称:“在校研究生以小说的形式来侮辱老师,丑化母校,这在全国还属首例。如何处理这名学生自然也成了一个全新的问题……法院作出判决,我们处理此事,也就有了依据。”
可是,法院还未有动静,1998年12月9日校方对詹子方作出了记过处分(浙大新发研(1998)031号)。
詹子方的同学说,这是因为还有几个月詹子方就要毕业了,如果官司一拖再拖,待詹毕业后,学位证书和毕业证书都拿走了,这不是太便宜詹了嘛?
按《浙江大学研究生违纪处分的规定》第二十三条(三)款,“受记过处分在毕业前未撤销处分、受留校察看(含留校察看)以上处分者,不得授予相应的学位”的规定,詹子方硕士研究生读毕业了,却拿不到学位。
有人认为学校没必要采取这样的狠招。
浙大研究院西溪分部的负责人在记者采访时说:“学校处分詹子方也是为了教育他,同时也教育其他人以后在这种问题上面要接受教训。对他这个处理,詹子方自己也没意见,现在有些人认为对他处理比较轻了。我们的目的是教育为主。这个学生以前没发生过这种事情,表现也不差,也有写作能力。但是写这篇文章也不是偶然的,同他修养道德见识方面有关系,对他处理是为了教育。”
詹子方口头道歉了,又公开在媒体上道歉了,学校也对他处分了。但是,这场风波还远没有结束。
记者在电话中采访黄金贵时,他说:“起诉与处理是两码事,起诉是个人的行为,处理是学校给他的处分。起诉与否,也要由他们来定的。”
今年1月10日已通过毕业论文答辩的詹子方,一边忙于联系工作单位,一边提心吊胆地等待法院的通知。因为在法院的通知未到达前,他已领教过上门“讨说法”。
春节前两三天,黄金贵和与小说中的“梅”、“李老师”“对号入座”的徐绛雪、敖晶三人于去年11月9日、11日分别递交杭州市西湖区法院的起诉状,被正式受理,詹子方和《江南》被推上了被告席。
要求两被告澄清事实,恢复名誉,连带赔偿原告精神损失。
《我的大学》是否真的构成了侵权行为?詹子方是否能在今年3月份离开学校之前,了结此事呢?我们拭目以待。